□张松梅
词的美不容易解读,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写怎样读词。可是读懂王国维的词话也不是容易的事,叶嘉莹先生的《人间词话七讲》,正好让读者不仅读懂了《人间词话》,也开始读懂一些词。
叶先生的讲课,思维脉络非常清晰,以《人间词话》为一颗颗珍珠,用自己的线串起来。先带领读者总览全局,讲词的发展历程,再构建坐标系,把每个时期的典型作者放在坐标轴上,然后就典型作者进行细解细读。
在讲《人间词话》之前,叶先生先讲什么是词,词的产生背景,然后从背景带出了词最初的特点。词开始只是歌辞之词,普通大众,贩夫走卒都可以写,内容自然也是最贴近民间的美女和爱情。现在很多人都认为词只写美女爱情。其实只有第一部词的选集《花间集》里全是。
随着时代的变化,词的内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为后来,很多士大夫也开始写歌辞,如果仕途不得意,才华得不到赏识,这些感情就会有形无形地在词中流露出来。从冯延巳开始,词的诗化特质开始显现。到了李后主,国破家亡,词里面开始流出很多家国情怀。“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这是王国维的评价。叶先生在这个地方评点得更深入,也把词的美感的形成和演变讲得更为透彻。
到了柳永,非常懂音乐的词作者,开始写长调。到了苏东坡,开始有意识的去做一些转变,无论是内容上,还是文字上,诗化之词的特点非常明显。
然后是周邦彦、王沂孙、吴文英等人,开始在词里面开始做一些铺排勾勒,而不是直接的感发。词至此,变为赋化之词。
王国维是大学者是大家,叶先生肯定《人间词话》中准确的部分,称赞拓新总结的部分,但是对其中有一些不能认可或感觉有遗漏的部分,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歌辞之词,诗化之词,赋化之词,是叶先生的独到见解,王国维并没有在《人间词话》里提出来。王国维说词以境界为上,但是对于什么是“境界”,并没有给予很准确的表述,叶先生从自己的理解出发,给予了详尽有力的补充。
读词本就不易,还要清晰作者的生平,所处的环境,包括作者在词发展史上所处的坐标,还要明白哪些词里有双重性别,双重语境,还要认识到其中的语码,在语序轴上联想轴上都有些什么意义。只有明白这些,才能真正读懂一首词。这要求读者有敏锐的感觉,有丰厚的知识储备,这种种,使得读词成为一项不容易完成的任务,艰难的任务。但听叶先生讲课,知道只要读懂了,就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也确实是从叶先生的课程开始,我开始读懂一些词。
看叶先生说词,比直接读《人间词话》,眼界会更开阔。
叶先生说词的美有几种,强大的感发力量是其中一种,也是王国维最喜欢的一种,比如李后主的“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苏东坡的词,辛嫁轩的词都有很强的感发。但是对于周邦彦等人的赋化之词,靠思力铺排勾勒的词,王国维并不喜欢。叶先生认为,这些词也是很好的词,比如“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里面有非常曲折深微的感情。
词人有大情怀高境界,才能写出雅词。写词话的人,品评词话的人,也要有大情怀大境界。叶先生在讲《人间词话》,也如同词作者一样,在字里行间蕴藏着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对价值的认知。
王国维先生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深微幽隐的美,而且是修饰的美,很精准地表达了词的美感特质。叶先生讲词,深入浅出,又满腹诗华,看着那时已年届八十的老人,站在台上,也如雅词一样,有要眇宜修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