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涛
一
一旦心中有韵,万物皆可成诗。
《诗纬》云:“诗者,天地之心。”这句话把“诗”看得很重、捧得很高,几乎让每个喜欢读诗、写诗的人都为之振奋。
但它倒不是说"诗乃天地之心",而是说诗契合于天道,人因为诗,至真至悯至旷的情怀一旦流露,足可照见天地。这其中之意,很像普罗泰戈拉的那句话:人是万物的尺度。
以人为尺,以诗为刻,去量度山河万里、天地万物、宇宙万象,这是一种相当狂妄的臆想,也是一种极其浪漫的精神。而由此演化出来的“诗心”一词,成为了极具中国风韵的美学概念。
按照学者柯汉琳的说法:“‘诗心’是发现和产生美感的心灵境界”,它能“看到美、握住美、容纳美。”
我固执地相信,人人皆有一颗“诗心”。因为人心向美,只要时机恰当,不止是文艺创作者,每个人在特定情景下,都能产生一颗诗心。若发之为文,则成了诗;若发之为声,则成了歌。只不过说,多数人没有将它表达出来,但那种心灵之美,是一样的。
而在旅途中,倘能有一刻让诗心自如绽放,就是最好的体验。
二
诗心旅行的内涵是以路为纸,以身作笔,写属于自己无形的诗。
我读大学的时候,回家要连续坐24小时的火车。从湖北宜昌到云南宣威,沿途要经过湖南和贵州,在这列摇摇晃晃的绿皮车上,能够听到许多陌生人互相倾诉的故事,包藏着他们的骄傲、悔恨和惘然;而窗外,不断闪过的是四省多地的风景、新的旧的民房以及各式各样的大字标语和广告。
那时候,视角会拉到更大的版图,去观察众生,反过来又凝视内心,会陷入深深的思考,精神变得出奇的宁静。这是一段铭心的记忆。
那列火车叫K1262,坐了四年,现在已经“退休”了。后来再没有坐过那么长时间的火车了。
大概正是因为路程很远,而车又慢,沿途多隧道,手机上网不方便,人们坐在一起,慢慢就打开了话匣子。
现在的动车很快,多了舒适、安静和文明,只是少了些故事。
这些年有不少出游经历,但走马观花居多,纷纷扰扰,图个热闹,过后只觉得潦草。
大抵人生最美妙的旅途,往往不是填充以吃喝玩乐式的消费,而是要在旅程中找到“诗心”,把长路当成纸,把自己当作笔,去观察、去体会、去感悟,不必写成文,就有盎然的诗意。
三
出于工作的关系,我们团队经常外出调研,有一次去秭归乐平里,那是屈原诞生的地方。
乐平里藏在峡谷,丘壑丛生,森然峻峭,但一走进去,又豁然开朗,气象丰盈,像极了屈原的外表和内心。
往高处一直走,是北峰村,有座五指山,路极陡,要手脚并用,才能爬得上顶。
那天,小雨刚过,四方澄清,站在五指山顶,大觉爽然。随后风从天来,云雾悸动,时起时沉、时断时续,时龙时马、时禅时剑。而后暮色悄临,风烟共融,大千变化,一时沉寂。人与山与树与天与雾,合为一体。
那时,人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周遭,也忘记了时间。
仿佛屈原就在这里,隔着二千三百年的时间,与我们完成一次心灵的对话。
这大概进入了一种“心流”状态——全神贯注,浑然忘我,心灵体验到达最优状态,心中澄莹如练。
之后下山来,写了一联,以记山上所思所想:
何人曾求索?凭三峡壮气,向天地江湖八万里,一生问道;我辈复登临,列五指雄风,揽星云日月二千年,四海归心。
上山之前,从未想过要写点什么,但那时,心神摇曳,灵感翩飞,信手取来,倒是自然而然的事。
后来和同事们聊起那段经历,大家都记得真切,在那样的情景下,人很容易遐思万里,超然物外,无限接近于“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心境。
“诗在路上,你行即得”。我们都有诗心,只不过有人将它写了出来。他们不必提笔,也有诗意。他们的诗,留在了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