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02日

楚人寻楚 □郭贝贝

生于宜昌,这座巴山楚水的江滨小城,仿佛与生就俱来有着楚人的狂放不羁,骨血里奔涌不息着一股子不屈的韧劲。常常漫步至江畔,总能瞻仰到一处“三闾大夫”屈原的塑像,御风驾舆,昂首迎立,清逸之姿,环佩兰草以击浊浪排空之势。时间本身玄妙无比,有人感慨其短暂,电光火石般刹那即逝,也有人惊异于掌中流沙的微小永恒,却鲜少有人将这两者和谐统一起来,在永无止境的生命长河里,历久弥新,可是屈原做到了。于是在秋收冬藏之际,跨越古今,重新翻开了司马迁笔下屈原悲慨的人生篇章。

曾几何时,不求甚解、睥睨万物的我一直误读了两人,一是登高远望,满目萧瑟之景,饱受战争离乱之苦,仍心忧黎民百姓的“诗圣”杜子美。初读时,总觉满纸家国天下,心绪繁重,足令年轻之辈生畏,可后来为其血泪诗史潸然泪下。其二便是流连汨罗江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抱石而死的千古骚文之祖屈原。历史千秋,有多少人不解他殉国的一跳,郢都已破,何必殒命自损?拳拳楚声,仰之弥高,恐再无人可及。

屈原,光耀古今的一个印记。楚辞在他的反复吟唱中起承转合,恢诡谲怪赖于楚人之神秘想象,一如凤凰之舞于九天之上。在世人眼中,屈原诚然算得是“离经叛道”——好峨冠高立,身佩兰芝香草,尽濯世间污秽。可他爱楚国,爱这生活在楚地世世代代的楚人,深入骨髓,不能自已,哪怕遭到小人暗算,被罢黜放逐仍不忘初心。天下之势尽观秦楚之争,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占据半壁江山的楚国自熊绎之始的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到怀王客死他乡、楚日以削,楚国上下八百年的气数统统埋于滚滚东逝之江,为忠魂华丽地陪葬。一个内心处处净土之人,必不容于浊世。他洁身自好,踽踽独行于浑浊尘世,上天入地寻上古神祗只为一个楚国富强的答案。

“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世人皆溺于权力的追逐游戏,欲壑难填,然这一池深不见底的欲望里奇迹般地长出了一株白莲,直直挺立,沁香四溢;在酒池肉林里醉生梦死,温柔乡里甘心终老,却单有一人在现实里呼唤呐喊,振聋发聩。不过就像那北渚湘君空等了缥缈无踪迹的湘夫人一样,屈原也等空了一场愿望——国泰民安,楚人最后国破家亡,任人鱼肉。人心不古,尔虞我诈的生存模式击溃屈原终生的信仰,临死之言铿锵决绝“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何其执着,何其悲慨!司马迁当真是仰慕屈原,他曾常自悼身已质亏,以一言以触圣怒,《史记》字字隐忍,尽诉愁肠,是《离骚》这份心照古今的人文情怀,让他在困厄境遇之中忍辱负重地寻求历史的真相。他为屈原立传来标榜心中完美的人格范式,那才华横溢、仕途失意而死的贾谊又何其相似?哪怕是帝王将相的家谱正史,也抵不过时间的考验和改写,终究难掩历史的真容,尘归尘,土归土,唯一不变的是屈原难以企及的文学造诣和可立千古的高尚节操。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点评道:“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于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若无文学之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文章者,殆未之有也。”当真是恰如其分,千古同颂!

读罢,心早已明朗。楚之后裔,血脉存续,即使再过千年也浓稠得化不开,宁折不弯的品格坚守依旧。面对尘世的污浊不堪,明哲保身实是庸人所为,身处其中更需洁身自好,自持清行。屈原怀石自沉汨罗以死,以一种极端的方式留得万世青名,让自己保全一份人格尊严与清白,更是赤子忠魂争辉日月,久久不会弥散。

在淅沥烟雨的朦胧之中,缓缓合上手边书,心里颇不宁静。

我是楚人,我在寻楚。

--> 2022-12-02 8 8 三峡晚报 content_202064.html 1 楚人寻楚 □郭贝贝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