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祖强
轮船在长江三峡航行,波澜不惊。进入秭归境内后,我就一直静静地伫立船头,寻找着古镇新滩,那里是祖辈千百年来生息、劳作的地方……
在李华章老师弘扬长江文化的散文集《情满绿水青山》中,著有“青滩遗韵”一章。描写说:“青滩,西陵峡滩多流急的险滩之一。明朝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因在这一带(瓦岗)又发生了一次大的崩塌,山裂石飞,堆积江中,大江断流,又名新滩。”李华章老师以生花妙笔,描画出新滩(青滩)的千般景象,万般风情,令人难忘。曾记得,父亲作为土生土长的新滩(青滩)人,在他生前的讲述中,新滩是三峡中一处险要的航道。这里江窄礁多,滩险流急。船行至此,需由纤夫拉引,方能渡过险滩。有些船只一时无法过峡,便在岸边抛锚歇息。岸上渐成集镇,商贸繁荣。层层叠叠、参差迤逦的青砖古屋群矗立江边,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父亲一生中念念不忘的,就是新滩的泉水。那清澈透明的水滴从石灰岩缝中汩汩流出,喝进嘴里凉飕飕的,甜丝丝的,回味绵长。每年的大年初一,新滩的人家早晨起床,什么事都可以搁在一边,却要先去背上一两桶泉水倒在缸里,称为“背银水”,就是祈佑全年吉祥发财的意思。也许是靠着这银子般的泉水滋润,那里的姑娘生得俊俏,脸颊白里透红,头发乌黑闪光,眼睛明亮有神。方圆几百里唱和“新滩的姐,泄滩的妹……”
在新滩狭长的岸边,栖息着一支庞大的队伍——纤夫群体。他们都是贫苦农民,靠拉船过滩维持生计。父亲从十几岁开始,也成为了一名纤夫。每天,他瘦弱的肩膀套上了粗糙的褡索,与伙伴们一起匍匐在地,将一只只船儿拉出激流险滩……许多年以后,当他远离故土,定居城市,仍然难以泯灭拉滩的记忆。他口里时常哼着一支小曲,也就是当年新滩的《纤夫谣》:“爹妈生我一尺五,养大成人跑江湖。身背褡索伴终生,踏破岩石把口糊……”
父亲的新滩情结延续终老。1985年6月12日凌晨,新滩发生了特大山体滑坡。3000万立方米的山石碎土倾斜而下,形成了1800亩的滑坡斜面,顷刻掩埋了整个新滩古镇……当晚,中央电视台播出了这条新闻。此时,父亲已是衰弱之身,他坐在家里,目瞪口呆,浑身颤抖,似乎被这条新闻击倒了。片刻,他满脸皱纹的脸上流出了浑浊的泪水……我理解父亲,新滩是他的根,是心中的圣地,如今被无情地吞噬,怎么不痛彻心腑呢?
今天,我站在船头,仰望着祖辈们筚路蓝缕刀耕火种的故土,回忆着远去的人和事。只见当年的古镇已深埋在滑坡土石里,难觅踪迹,而巨大的滑坡已改建成高标准的梯田,从江边一直延伸到山顶,重重叠叠,郁郁葱葱。一排排橘树在飒爽的江风里舞动着枝叶,散发出醉人的清香。
新滩,血脉依然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