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冯汉斌 文/图
“诗在原乡,诗在民间,民间诗歌在中国有几千年的传统,就像我们刚才听到的农民诗人的招魂辞,通过一代又一代人口口相传,传到今天。端午,我站在屈原故里乐平里的土地上,以诗歌的方式,向屈原致敬。”6月22日上午,参加三闾骚坛诗会的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主席团委员、中国诗歌学会会长杨克深情致辞,表达对屈子、对民间诗歌的敬意。而在21日晚上,他还参加了第四届“屈原杯”全国诗歌大赛颁奖典礼暨2023屈原故里端午诗会。
在长达四十年的诗歌写作生涯中,杨克给中国当代诗坛注入了更多的可能性和南方的美学。作为“第三代实力派诗人”和“民间写作”的代表性诗人,他经历了中国新时期以来诗歌的发展历程,并一直以前倾的姿态,保持着旺盛的创造力。很多年了,他在诗里写自我、内心、灵魂,也写山川、土地、黎民苍生,赤诚有之,激情亦有之。
6月21日,端午节下午,记者在其下榻的房间对其进行了专访,嗣后,他为本报题词:“大江大峡,诗之道也。”
屈原是一位真正的时代歌手
“此刻在河岸,他迈出了最后一步/一个飞跃,他选择了一条更高的路/寻找一个没有痛苦的归途/一个政治家的希望/他的眼泪和墨水,最后的哀歌/现在以一条江的深度/绵延对楚国的爱,最后的证明/”这是杨克今年最新创作的有关屈原的一首诗,题目叫《屈子,在河流与山峦之间》。6月21日晚的端午诗会上,秭归县驻港部队希望小学师生全文朗诵了这首充满历史和思想气息的诗歌。
是的,屈原是一个勇敢的象征,一个被波浪吞噬的精魂,一个世代受尊敬的名字,“他的精神依然存在,在每一行,在每一个叠句里,亘年漫月地回响。”杨克告诉记者,这是他第二次到屈原故里,第一次是到宜昌参加第五届中国诗歌节,那时就感觉到了中国诗歌之城宜昌的漫漫诗意。
在杨克看来,屈原始终是一个行走在大地、与时代发生关系的诗人,是一位真正的时代歌手,也是不朽的诗歌传统。“我认为,百年中国新诗,是向我们的传统靠拢的时候了。从诗经到楚辞,从唐诗到宋词,中国诗歌的文学地位高山仰止,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可见诗歌的重要性。中国诗歌的特点是温柔敦厚,中正平和,甚至有很多赞美的成份,比如屈原的早期诗作《橘颂》就是这样的优秀作品。而我们的百年新诗,过于强调语言的历险,过于强调修辞,甚至只是诗人个人的梦呓,与大众情感越来越疏离,这也是很多人不喜欢新诗的原因。”
杨克的诗歌创作中直接写过的古典诗人有屈原、李白、杜甫和苏轼等,其中尤其偏爱李白,在最新出版的诗集《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了我的祖国》,就收有《轻亦敬亭山,重亦桃花水》这首诗作,“像李白这样,真正一个好诗人,既要写敬亭山,更要写桃花潭,既要有《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这样艰深的作品,更要写《静夜思》《朝发白帝城》《观庐山瀑布》这样平易近人、妇孺皆知的作品。我们的新诗创作应该向古典诗歌学习,在语言表达上要多契合中国人的大众情感和公共认知。其实,没有难度恰恰就是一种难度,写作的难度也是人心的难度,共情的难度,而不仅是词藻的独特性才叫难度,在修辞上如何艰涩才叫难度。”杨克进一步阐释说。
回到屈原的创作上,杨克认为,《离骚》《天问》等作品确实有一定的艰深性,但屈原也懂得将当时普通人口口相传、人人能懂的语言吸收入诗歌中,为我们留下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这些传颂千古的名句。“作为一名新诗写作者,要以屈原为榜样,要拓展诗歌的边界,要对汉语作出更大的贡献,让创造更多的进入人们日常生活的词汇。”杨克表示。
在新工业题材里向纵深掘进
杨克一直称自己是一位“面向未来”的诗人,其中对新工业题材的书写,呈现出与同代诗人迥乎不同的独到性。下个月,杨克将推出最新诗集《每一粒光子的轨迹》,他透露,《诗刊》也将再次推出其一组新工业题材诗作,而在此前的诗集《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了我的祖国》里,他甚至用一个专辑的形式展示其同类题材的诗歌:《在华强北遇见未来》《人工智能美少女》《火车,火车》《跨海大桥,或献给港珠澳》《花城广场》《洋山港自动化码头》等等,光看题目,就显示出在这一题材的丰富性和深入性的一面。
“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创作诗歌,1985年发表在《广西文学》上的《走向花山》是一个比较有意义的起点,它也被我收进了第一本诗集《太阳鸟》中。从那时到现在,虽然个人的写作风格有所变化,但我的诗歌创作与时代语境始终有所关联。我的诗歌虽然有现代主义写作的一面,但我个人认为,我的诗作中始终是有现实关怀的,始终有关注苍生社稷的情怀,这一点,应该是受了屈原和杜甫的影响。”杨克说,他上世纪八十年代写过水电站和女工,后来还率先进入消费社会的城市化写作,还写过石油等。很多诗人一写到工业化和城市,总是持否定态度,但杨克强调自己是中性写作,他写城市化工业文明的必然性,甚至写过点钞机数大额钞票的“美妙的声响”,“那么多人自愿地从西部到东部打工,无非就是为了赚钱,有的人愿望实现了,开出了万紫千红的花;当然也有的人做的是白日梦,承受着失败和碰壁,但这样的一个进程,推动了国家进步。”
作为这一代中国诗人,杨克认为,很少有人能像我们一样,在一生中经历过四种文明的演进:首先是农业文明,然后是商业和制造业的兴起,接着是城市化的快速发展,消费社会的繁荣,突然之间,我们跨入了高科技信息时代。中国人已经接触到新材料、人工智能、云计算、电子支付、高端智造、低碳绿色、生物制药、5G通信、虚拟空间、重型设备等新奇符号,这些符号刷新了我们的感知系统和智力空间。“除了对现实世界的洞察,我的写作始终有未来主义导向,主题不仅限于社会学的范畴,哪怕虚拟现实,同样与人的生命和存在有关。以信息技术革命为标志的新工业时代,这一进程现在正在加剧,不可避免地对生活在其中的灵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诗歌史上不乏经典的例子,杨克以美国诗人埃兹拉·庞德为例说,“他在地铁出现仅几年后写下了被认为是意象主义运动巅峰的《在地铁车站》,证明了高科技工业文明中的新鲜元素确实可以融入诗歌。”
chatGPT终有一天可以取代人类写诗
这是一个新事物不断涌现的时代,令人目不暇接。“我最近写了一首诗,写一个扣子大的东西,就可以翻译各种语言,似乎巴别塔在这个时代可以建立了,当然,我在诗中,还是觉得建立不了,因为人心毕竟有不可测的因素。”杨克透露。
对于时下热议的chatGPT写诗的话题,杨克与大多数诗人不同,他认为是能够取代诗人的。“很多人觉得chatGPT写诗没有情感,我不以为然,它虽然没有情感,但它吸纳了屈原的情感,李白的情感,歌德的情感,荷马的情感,包括西方所有现代主义诗歌大师的情感,甚至你和我的情感,它写出的诗同样可以呈现出一首有情感的作品,如果它呈现不出来,那是它升级不够。”杨克说,在一个教授群里,有一位教授说,chatGPT表达的是公共的情感,而表达不出那种个人的顶尖的情感,我也不赞同,假如这个群里有二百多个教授,chatGPT通过升级,完全可以超越任何一个优秀教授,所以他对chatGPT充满信心。
杨克说,“我们写诗,也是通过阅读别人的作品获得能力与经验。这一点同chatGPT写诗是一样的原理。所以我觉得chatGPT是可以超越诗人的,现在超越不了,是因为升级不够,将来也许有这一天。就像火车装东西肯定比人和马多,飞机比人跑得快一样。当然,我也要强调,虽然有这些,人类的创造仍然是有意义的,就像飞机比人跑得快,我们还要有苏炳添,步行仍然是我们最基本的交通方式,我们还要有举重比赛,跳高比赛。虽然chatGPT可以写出好诗,但诗人仍然也是需要的,诗人之间仍然要交流,仍然可以创作出独特的作品。”
人物名片
杨克,编审、一级作家。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中国诗歌学会会长。1985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太阳鸟》,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等著有《杨克的诗》《有关与无关》《我说出了风的形状》《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了我的祖国》等12部中文诗集、4部散文随笔集和1本文集。诗作共被译成17种外语。获过国内外文学奖十几种。